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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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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店的三人各回各房,蘇磐心裏裝著事,沒心思煮驅寒的姜茶,草草沖個澡就去敲了江天工的房門。

江皓阜瞅著門口穿著浴袍的人,表情有點莫測。

蘇磐尷尬地笑笑,實在不是他故意,而是他的行李都在劇組統一的賓館裏,他這頭只有一件戲服一件詐屍那晚穿的衣服,全都濕乎乎地躺在洗衣機裏,烘幹需要不少時間,他等不急了。所以他把浴袍的腰帶系得緊緊的,領口也收緊了,怎麽看都沒毛病。

再說都是大老爺們,這種細節就沒必要摳了吧。

蘇磐不知道自己的想當然給江皓阜帶來了怎樣的視覺沖擊,偏偏他又不能有所表現,免得牌還沒攤開就把人嚇跑了。

於是江皓阜正襟危坐在沙發上,一臉正人君子的坦蕩,視線故意瞥開從蘇磐發梢滴下來、正往衣領裏淌的水珠。

他把煮好的姜茶推到蘇磐眼前,在蘇磐驚訝的註視下點點下巴,示意他趕緊喝掉。

“那個……”蘇磐緊張地抓著膝蓋上的浴袍,無意識搓著掌心的水汽,“我……我們……”

江皓阜瞅著他,這身裝扮,這副緊張兮兮的樣子,這個可以有很多種理解的開場白,他實在忍不住遐想,輕笑出聲。

他這一笑把蘇磐笑懵了,本來就不知如何開口的人一時什麽都說不出了。

“我來說吧,”江皓阜往蘇磐跟前靠了靠,臉上的笑意漸漸退去,換上了回憶往昔的模樣,“你猜得沒錯,我並非凡人,來自陰間……”

蘇磐表情有些僵硬,即使早有心理準備,聽到“陰間”兩個字從江天工嘴裏說出來還是怪別扭的。

江皓阜緊接著說:

“和你一樣。”

蘇磐的表情更僵了,好半天他終於鎮定下來,用一種與平時完全不同的語氣輕且淡地說:

“你如何知曉我也來自陰間?”

世間有本事的人太多,人鬼神妖皆有不凡之能,眼前這人又怎能如此斷定他來自陰間。

除非……

“你走之前,我見過你。”

果然。

蘇磐笑了,盤亙心中最大的疑問仿佛已有了答案。

“那時你常駐足於酆江之畔,我……在酆江之底。”

“酆江之底”四個字被江皓阜說得有些顫抖,他小心地瞧著蘇磐,見他沒發火才繼續說下去,

“我在酆江之底睡了很多年,一睜開眼便在江邊看到你。”

對面那張俊朗中帶著隱隱威嚴的臉上浮現出心馳神往的模樣,蘇磐的心怦怦狂跳起來,他靜靜聽著,記憶隨著對方越來越遠的目光而去,好似也回到了那一年。

“酆江乃是地府最陰之處,尋常鬼魂罕有至此,我選在酆江沈眠也是看中那裏夠清凈。有一天,我聽到有人在說話。”

——

“我不是你等能肖想的。”

那聲音清冷淡泊,帶著說不出的好聽,一下子將沈睡中的江皓阜喚醒了。他好奇地浮上江面,瞧見個一身白衣長發飄飄的男子背江而坐,他的面前站著個楞頭楞腦的小子,手裏舉著不知從哪摘回來的花。

江皓阜了然,原來是有人表白被拒絕了,覺得無趣,他重新潛回江底。

就像地府流傳幾千年的傳聞那樣,當年他以一人之力撐住即將被神兵摧毀的地府,護住十萬亡魂,拼盡全力毀掉神兵,自己也因消耗太大而陷入沈眠。他撐著最後的氣力為自己選了個清凈且不會被打擾的休眠場,酆江之底,一睡便是千年。

他不曉得那個吵醒他的人是誰,可他不喜歡那句“我不是你等能肖想的”,大夥同居於陰間,便是那閻王老爺也不敢如此高高在上地拒絕別人,那人又是哪來的膽氣。

然而很快他便知曉那人為何會說那話了。

翌日,他又聽到有人在頭頂上講話,這次他聽到了全部過程。

先是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在表白:

“你長得可真好看,跟我回去吧,以後我把你當寶貝。”

江皓阜冷笑,這表白真夠膚淺的。

然後他又聽到了那個白衣人的聲音:

“你我並不相識,莫再談此事。”

倆人不認識?江皓阜無語了,原來那人就是看白衣人長得好看才想把人拐回家啊,這也太輕佻了些。

粗聲粗氣的人並不死心:

“不認識又如何,你且跟我回去,我保證讓你樂不思蜀,嘿嘿嘿。”

笑聲愈發猥瑣,聽得江皓阜直皺眉。

這時,他聽到一聲極輕的嘆息,隨後便是那句他聽過一次的話:

“我不是你等能肖想的。”

昨天剛被吵醒,江皓阜未曾留意這話的語氣,如今再聽他忽然覺得其中包含的清冷與拒人於千裏之外竟與常人不同,那是一種神明被褻瀆後的無所謂——

只有世人才擔心褻瀆神明,神明又怎會將世人之言放在心上,神明之所以為神明,並非因其高高在上,而是神明超脫世外,無論世人言何,都與其無關。

往後的幾日,江皓阜總能聽到有人來找白衣人表白,這些人有的是真心,有些是假意,無論初衷為何,白衣人都以這句“我不是你等能肖想的”作為終結,無一例外。

江皓阜忽然被勾起了好奇心,他迫切地想要見見那人。他才睡了千年,陰間居然冒出個有如此境界的人,實在有趣。

他本非地府之人,只是居於陰間而已,經歷當年的大戰後,他懶得再跟地府扯上關系,所以他悄悄溜上岸,遠遠瞧了白衣人一眼。

只這一眼,他便再難忘懷。

並非白衣人長得如何俊俏天顏,而是那份遺世獨立的氣質太特別,那身白衣就像一朵盛開在漆黑陰間的白花,吸引著黑暗中的魑魅魍魎不斷靠近。那雙清冷的眸子像是已看穿世間百態,再無何人何事能搖擺其神魂。

後來經過調查和打聽,江皓阜得知那白衣人竟真是個神仙,一個於陰間修行得到的仙人,他本可升天而去,去享仙人的逍遙自在,可他偏偏選擇留下,成了這地府中十萬常駐亡魂頂禮膜拜的對象。

江皓阜很驚訝,這陰間存在萬載,卻從未有一人得道成仙,連人人敬畏的閻王都並非仙體,到了上面也得卑躬屈膝裝孫子。

修煉成仙不過是六界眾生自欺欺人的美夢罷了,當真渡劫成仙的,古往今來又有幾人?

既已成仙又何必留在陰間,整日面對那些癡心妄想的孤魂野鬼騷擾呢。

江皓阜百思不得其解。

那日之後,他徹底放棄修養,整日潛在酆江中偷偷觀察這位仙人。他發現仙人並非時刻都在江邊,大部分時間,仙人會游走於陰間各處,像是在找尋什麽,偶爾還會幫幫遇到麻煩的鬼魂。

仙人有居所,是萬鬼自發為他建的宅子,仙人卻從未住過,他把一塊大石頭搬到了酆江之畔,累了倦了便在石頭上躺一躺,這便是他的家了。

每當仙人睡著,江皓阜就會悄悄浮上江面,遠遠瞧著他。

有時仙人會在江邊戲水,他也會在從江底浮上來一點,想讓自己離得近些,看得清楚些。

可他始終不敢走到仙人跟前與他相見,單論身份,他非神卻勝神,人人敬畏的阜尊可不是單靠千年前的大戰才成名的。然而仙人那句“我不是你等能肖想的”對他有很深影響,他擔心自己若冒然靠近,到頭來也只換得來這樣一句。

若要成仙,必先拔除七情六欲,一個沒有情|欲的仙人又怎會動凡心。

江皓阜覺得能這麽每日遠遠看上幾眼,自己已是心滿意足。

蘇磐聽到這裏忽然擡起頭,那雙和前世別無二致的眸子裏迸發出一股奇異的光芒。

“阜尊可知,那仙人為何長留陰間?”

江皓阜一楞,老老實實搖頭。

這問題困擾他千年,他卻從沒敢去當面問問。

蘇磐笑著垂下眼眸,一手撐著腦袋,慵懶而苦澀。

他說:

“若要成仙,必拔除七情六欲,無情無念,方可升天。升天便無回頭路,再世也不過是渡劫修行罷了,凡塵俗世再無掛礙,因與果皆斬斷。”

他笑了笑:

“我不過陰差陽錯渡了劫,我不想升天,也沒有拔除全部情|欲。”

江皓阜的瞳孔張了張,下意識屏住呼吸。

“我在等一個人,”蘇磐一點一點撩起眼皮,視線慢慢聚焦到江皓阜身上,他輕輕地說,“一個我很想見但始終沒能見到的人。”

江皓阜露出明顯的不可思議。

蘇磐笑意盈盈點頭。

緣分有時就是這麽妙不可言,它能讓人傾心千載情不變,又會讓人兜兜轉轉也沒能捅破那其實根本不存在的窗戶紙。

“我在等的人,單名一個阜字,陰間人人敬為‘阜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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